半輩子與山為伴,他漸覺山已不是山,而是厚厚的書——
“花山仆人”為山立傳
陳慧中和他的《蘇州花山天池文化編年史》稿本。記者 葉永春攝
本報記者 葉永春
有人說入山不必太深,下筆不必太濃,“花山仆人”陳慧中卻偏要入最深的山,為山落最濃的筆墨,八年來,他執(zhí)著于一件事——為山寫史立傳。然而與山相伴時日漸長,他慢慢發(fā)現(xiàn),眼前的山已不是山,而更像一本厚重的書,在這本書面前,他自覺淺薄而渺小。眼下書稿完成,合上封頁,他再回過頭去看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對山又有了新的認識。
余情未了
陳慧中自稱“花山仆人”,而認識他的人,都知道他曾是花山“當家人”。
自小起,陳慧中便常帶本書,到離家不太遠的花山,去山里翻翻書,吹吹風。“雖說是看書,實際上就是想到山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”上學時的他,對山的概念無非是個戶外僻靜之地,直到1998年,他30歲,與林場簽訂合同,負責對花山的保護性開發(fā),花山成了他的事業(yè)。正是從那年起,陳慧中當了15年的花山“當家人”,也多了個綽號“陳瞎弄”。
如今回頭看,那時一些人眼中的“陳瞎弄”,在花山當起家來并非沒有章法。一是他把全部身家押在了花山,必須義無反顧,做長遠規(guī)劃;二是他對花山很熟悉,有感情,行事須慎重。接手花山后,他請來專家?guī)兔Τ鲋\劃策,開通進山路、建造配套設施、修復人文遺跡、收集文史資料……有一回,他聽說蘇州舊城改造,有一部分古舊宅院要拆除,便與施工單位對接,買下五幢古建筑,對主要構件進行編號后移建至花山;雇用勞力用車運、用肩挑,遷移至山中的花崗石足有近千平方米。如今時隔二十多年,再至花山,陳慧中還能指出腳下所踩的地坪中,哪些石塊是當年歷盡艱辛運上山的,同時他更慶幸,當年堅持用花崗石而不用水泥,花山的原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得以保留,仍是一幅“明代山水畫”。
既然是“當家人”,難免得持家。“景區(qū)建起來了,還得把債還清,要吸引游客,讓員工們吃飽肚皮,讓景區(qū)正常運營下去。”于是,跑市場、帶客流,成了陳慧中在很多年里停不下來的大事。在那些年里,他請人為花山拍攝了宣傳片,制作了宣傳資料,盡可能挖掘與花山有關的故事,豐富花山的文化,更好地向外界推介花山。
“在花山那么多年,做了那么多事,以為對它的了解很全面了,現(xiàn)在看來,那時看到的只是山的表面,只是一點皮毛。”2013年,花山收歸國有,45歲的陳慧中從花山退出,然而他自覺對花山“余情未了”,仍愿繼續(xù)做個“花山仆人”,再為花山做些事,做些之前想做而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的事——為花山寫本書。
書山有路
為花山寫書,并非臨時起意。在陳慧中的平板電腦中,還留著一組古籍照片,是2009年他在修復花山的一處古跡時,到圖書館查閱資料時拍攝的。“當時的感覺就像是遇到了一扇門,得找到打開它的鑰匙,但是打開之后,發(fā)現(xiàn)還有更多的門,還得想辦法找到更多的鑰匙。”退出花山之后,陳慧中將大部分精力花在了尋找“鑰匙”上,他停用了之前的手機號,變得深居簡出,每兩天去一趟圖書館的古籍閱覽室,常常一坐就是8個小時。在古籍閱覽室,查詢到與花山有關的資料,他便用平板電腦拍下來,回家后謄寫到紙上,一看再看。“自己寫一遍,能幫助加深印象,幫助理解。”在一扇扇文史的“大門”面前,陳慧中自稱是個門外漢,光是正確地辨字、斷句等,他就要比專業(yè)人員花更多的時間。好在,他不缺時間。
為山立傳,陳慧中匯集了大量資料。記者 葉永春攝
原以為,寫書這件事,在兩三年內(nèi)就可完成,但隨著打開的“門”越來越多,陳慧中才意識到自己遠沒有真正看清花山,即便他自小就生活在花山附近,且將“人生中最好的時光”全給了花山。“比如想要了解一個與花山有關的家族全貌,需要獲取這個家族人員的親戚、友人以及同時代的士子、官宦的資料,包括信札、祝壽詞、墓志銘等等。有些資料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兩句話,但十分重要,很可能是打開另一扇‘門’的‘鑰匙’。”而眾多“門”當中,不乏“偏門”與“暗門”。為了找齊“鑰匙”,陳慧中還多次前往外地的圖書館以及古籍收藏者家中,通過各種渠道查閱以及求購古籍、字畫以及前人的手稿。
不少史料記載詳實而生動。記者 葉永春攝
埋首“書山”孜孜求索,陳慧中不覺枯燥,反倒覺得充實而有趣,也忘記了時間。如今在他的書房,打開幾個大紙箱,將稿本一本本取出。從2013年的第一稿,到2014年直至現(xiàn)在完成的各個年份的不同稿本,一本比一本厚。而就算是最新版稿本,仍有不少書頁內(nèi)夾著小紙片,上面記錄的均為需要增加的內(nèi)容。
“最新的這本,可以說是把到目前為止我能找到的資料全都梳理了一遍,去蕪存菁編成的,但還有很多‘門’,我仍沒找到‘鑰匙’,還要一邊找一邊補充。”前不久,陳慧中從好友處收到一張照片,照片上是一幅出現(xiàn)在北京一場文物展中的緙絲畫,畫中就有蘇州的花山。于是,那件緙絲畫上的內(nèi)容,成了陳慧中所要打開的又一扇“門”。
山即是書
“當家”花山15年,“書山”求索8年,兩段經(jīng)歷,孰輕孰重?陳慧中毫不猶豫認為是后者。“后來那幾年平平淡淡,但對花山的認識,要厚重得多。”
陳慧中說的厚重,在他最新版的稿本中就有所體現(xiàn)。稿本暫定名為《蘇州花山天池文化編年史》,內(nèi)容以年代順序編排,最早可追溯至公元343年,東晉高僧支遁在花山附近舉行“八關齋”佛教儀式;最近則至2014年,蘇城文人為花山題詩。稿本中,長達1671年的時間跨度,所涉及的人物,陳慧中估算在2000人以上;所涉及的題材,有詩詞、史料、書信以及口述等,陳慧中還打算增添照片及書畫,豐富內(nèi)容,提高可讀性。
歷年來的稿本。記者 葉永春攝
正因是編年順序,各年內(nèi)容有簡有繁,有些年份只有短短一兩句話,有些年份內(nèi)容豐富,比如,在一段關于花山曉青和尚進見南巡的康熙帝的記載中,詳細記錄了兩人的對談,以及康熙帝命曉青即興題詩和御賜墨寶的詳細經(jīng)過。再如民國時期,國學大師錢穆在花山寺廟借宿,與方丈促膝長談后,抒發(fā)了一番感慨。又如抗戰(zhàn)時期,太湖游擊隊在花山翠巖寺與日本兵有過激烈戰(zhàn)斗。
多年史海鉤沉,目前陳慧中所匯集的書稿內(nèi)容,已遠超花山天池的范圍,便另匯編而成《支硎山史志》及《寒山志乘》兩本書稿。
已完成的部分稿本。記者 葉永春攝
“山是有魂的,大自然造就了它獨特的構造。山也應有魄,那就是文化,是不同時代的人與山之間的淵源。”半生與山為伴,陳慧中愈覺山已不再是山,更像厚厚的書,書中有山史、僧史、家族史,也有人文史等,而巍然聳立在蘇州大地上的那一本本“書”,必然也是江南文化不可或缺的載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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